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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来沨

[日期:2014-05-15 11:59]   来源:中国美术市场报  作者:郭外   阅读:32891

空谷来沨

作者:马海晶,法学博士、文学硕士、清华大学助教

      “沨竹子本名王霄峰,善画竹,故得此名号。沨竹子承袭祖荫,世家书香,祖父王为翰善画竹并与郑燮交好;垂髫,已痴绝笔墨。

    第一次见他,他正在长案前挥笔就墨。我本是个读书画画最不喜有人近前的,略略与他打个照面便闪离开,恐扰了人心。

    我在他的画廊里赏画,慢慢悠悠的没有别的心思,简直是主客皆忘,时间在此也静缓到难知难觉一般。况他的身旁站有我的长友何氏祖文,令我徒增被庇护之感,愈发顺着心意而不有顾虑,只觉大人们有大人的事,与我也是不干的。

    他的这间琉璃厂的画廊,叫做一画山房。位置极好,紧挨着荣宝斋,在中国书画的底层。其时正有个画展在此举行,满墙尽是墨彩,可不止一画。而那阔室的形状正合了一个字,山房二字倒有了些情意了。

    那字中的脊将画廊分为两个长室,行在其中,颇有千山万山漫漫长长的意思。长室中荡有佛乐,杳杳袅袅清且切,人的心思便自然地简净下来。后来才知沨竹子的夫人是佛弟子,他们的画廊经年缭有梵音。如今的京城净土难觅,此地有茶有画,有可以静心的音乐,更难遇的是有这么一对琴瑟相和语焉谦淡的夫妇,那些饱受荣名折损的人们能在此休憩片刻,亦可谓人间天上了。

    大家围坐在偏室品茗聊天,沨竹子的夫人便忙活着奉茶。我心不安,她却神情恬淡,一副习以为常之态。几次去他的画廊,都见宾客往来不绝,有耄耋老人、才俊青华,有官有贾,亦有天南海北飘来的闲云野鹤,道士乞儿。他的性情其实高洁,却不孤赏,能容得下世上种种,好比武侠里打通了任督二脉,入世出世都十分流畅自然,亲和得令人仰止。夫敬妇和,他的夫人更如烘渲适度的背景,于情于景皆是柔光暖上,温和馨芳。接人待物,夫妇俩都有股子敦厚在,闲暇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去亲近。而敦厚有华,却是看久了才有的温存。

   有过交往之后,觉得他其实并不娴辞令,无形中距离倒是拉近了许多,因我也不善言。世上的事,难莫过于诚实。虽只寥语微神,我就觉他是个诚恳的人。后来我发现但凡见过他的人,无不钦佩他的人品;而他本人亦笃信人品决定画品。他的为人给他的画增添了宝贵的底蕴,注入了灵魂,因他是以真的人生来写画的。画兰竹清雅之物的画家,性子不一定会真的恬漠澹静,我在心里谓之假兰竹,而他却是真真正正的大家。

   与之交熟的友人祖文曾多次当众白曰:我从未听过他们俩说过谁的坏话。任何人的不足都没说过。大抵他宦场沉浮,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原隔座看,昧得平生以谦承情最为可叹,方屡发屡赞,亦可见浮世之上,这般可爱的人愈是少现了;而容易顶戴光辉的王者,万少不得这种平常之心,才能纳百川而吞万物。又说,霄峰最不惜物,大概是指他曾坐拥珍贵美玉百方而悉数散送,有索画者挥毫而就,有客来仪必香茶美酒待之,何止于,他是连亦不惜的。

    很多人喜欢到他的画廊玩。一次大家正在围聊,他突然起身说要去画一张画。众人应哈了,径自续前谈,仿佛置若罔闻一般。他的画廊就是给人这种随意尽情的气氛,为所欲为亦无妨碍,众人便好比王徽之去遇桓伊,素昧平生者都能与之亲近,即便他不发言语,很快与之分道而行,亦是得到了他的满心满意的。

    我一听他要去画画,便悄悄跟了过去。但见他左手禀背矗立案前,右手腕如游龙惊凤,浓淡墨色在纸上肆意横疏,煞是触目,与其说其是作画,不如说是在行草,径取书法之奥。缓顿之处,又似在表演太极功夫,相当有范;不消说他的画,但就他这画姿也甚是有看头。他出笔极快,宛如危柱之上奏急弦,又如银瓶乍破激流倾泻,水墨霎时奔崩而有节。他那落笔倾颓之势与他不温不火的为人判若两人,我不禁暗想原来是被他敦厚的外在给了的。《服鸟赋》有举首奋翼,口不能言,他的内心实则拥有激越万分的力量。他说我觉得画画就是要抒发感情的,不抒发感情的画,不是好画!万物回薄之际,情思震荡相转,他的画就是他强有力的证明,保存下了他最为自珍自重的那一部分。

    另一件使我为之改观的,是在酒场上。他的画廊里有间暗室,存着纸笔,也存着美酒。有客盈门,他和夫人便会尽情了意,聊至饭点儿就开门提酒若干,辟地酌饮去。好些个画家坐在一起,他显得最为儒雅,酒量不高却非常性情,不会保留。此时的他成了倜傥的魏晋名士了,颇具泼洒的豪情。

    他的夫人给我看了一段采访他的视频。镜头前的他按捺住内向,宛如做错事的孩子,按照很正经的程式,在人前被迫着把所作所为说将出来,而说的均是些真心的话。录完后他从未看过。他的夫人和我大概都有偏袒的倾向,一致认为已极好,人又很上镜。可他并不以为满意,遂连理都不理了。

    画家见得很多,但可以心近之的也少。世上投缘入份的事原就稀奇。我等有幸与这样待人如己的夫妇相识,是佛曰的缘起而生。感沐他们的德行,良师益友如是。那日与他夫人聊起佛教,每读佛经便常想起她。她是不求善而自得其善。

    人生修世,善念不住,洁心自存,画意就不会穷止。

    他说“我更喜欢用纯墨”。我亦偏爱他的素墨之竹,即便用笔寥寥,也有云谲波诡之感,遂赋拙诗为:

疏竹素墨沉光彩,一枝一叶度萧风。枝枝掩抑气自接,叶叶纷叠亮急弦。飙矢逐空空相待,乘闲当歌歌可吹。风清骨峻遍华荒,吾家谋意在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