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圣淇 《我的灵魂,我的皮囊》 行为装置 硅胶 现成品 450×300×70cm 2008年
人作为历史与特定时空下相互作用的产物、文明的创造与被创造者,唯有对所生存的时代,以及精神与思想发展的进程与困境有着敏锐而深刻的感知,才能以一个清醒、冷静同时又饱含热血的激动的灵魂进行在场者的变革与创新。是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着倾泻而下,还是把作为人的能动性充分体现,以主人的意志来掌控自我生命的方向,扼住历史的喉咙?到底该如何,这需要你自己来决定。作为一个艺术家对于艺术的认知决定他对待艺术的态度,而对于人的自我认知,决定了他艺术探索的方向,以及艺术在时代浪潮与历史的进程中将要怎样表现的问题。以何种视角来审视这个世界,又该以怎样的思想维度来切入艺术话语的表达体系,每个艺术家都不尽相同。理论的多元化,表达方式与渠道的差异化,恰是当代艺术正在生发中的蓬勃生命力的体现。
梁圣淇 《思想者》 雕塑 铸铜 90 cm×60cm×120cm 2008年
生化、核武、全球变暖、生态灾难、病毒泛滥……科技以指数量级在倍速发展,而人类社会整体的道德水准与理性自律的能力并没有显著提升,在全局性在灾难面前,却没有一个统筹而有效的应对机制。而在思想界却又遭遇了后现代话语对于现代主义体系理论根基之自由意志与主体性的解构。危险早已成为当代人共同的生存体验,在焦虑与恐惧中,企图对于危险的规避心反而促使人们在消费与欲望的危途上努力跑的更快,却无法逃脱内心中那如影随形的不安。殊不知,被所有人当成确定无疑的这个世界,只不过是拉康所分析的,由想象、欲望与符号所提供动力的一场危险而疯狂的虚拟游戏。从而,真正的危险是我们活在一种自认为是真实的幻觉当中而不自知,活在他人的欲望中而错认为是自己的主体意志的在场。当上帝作为一个彼岸的崇高他者对人类社会的指引,已经被现代文明与理性至上驱逐出了人类的精神家园,器物的实用功能已经不能满足人类的欲望膨胀,符号作为一种虚荣的象征而闪亮登场,在资讯的快速推送与传播中,人们被催眠在一场接着一场的饕餮盛筵的景观中无力自拔。如果说当下的现实世界就是梁圣淇所要指认的,人类在自导自演的一出疯狂又危险的游戏,那么他所营造出的艺术化的镜像依然会是一场游戏,只有观看者进入到此游戏所营造的体现着隐喻性意味的情境与氛围,在现实时空与镜像空间之间不断的往返与游移,在不断的移情与换位中调整对于实在世界观看的视角,或许能够得以跳出特定时空下客观世界对于“主体”形成的认知障碍。通过这个“自我”与“非我”之间的超时空的勾连,人类得以超脱出种族、地位、阶级、性别等等在特定时空下所被标注的社会标签对于自身认知的禁锢,从镜像的映射中透视当下“自我”只是被想象、象征与他人期待的目光所建构的虚构主体,以及这世界的幻象结构。梁圣淇的艺术就是要构建一处镜像空间,以动物形象的它者角色让观者从镜像空间中反观出这世界的虚幻性,以及迫在眉睫的危险与疯狂,从而再回到生活世界之后能够对当下的危机时刻保持一种清醒的意识,认识到危险的根本是因为大家从没有怀疑自己欲望的真实性和主体的确定性,你的人生是否确定是被你所掌控的人生?
梁圣淇 《嘘》 雕塑 铸铜 70×70×80cm 2018年
环境与人生经历促成了梁圣淇是一个腼腆、敏感而又勤于思考的人,把对生活的感悟和困惑,对现实的无奈与挣扎通过艺术的语言来加以呈现。梁圣淇的作品主要以动物形象为题材,借用动物性的它者形象来映射出人类生存的幻觉状态,恰是艺术家对于当代人类生存境况的敏锐感知与思考后,从自身的体悟出发所搭建的一种镜像。《思想者》 《十字路口的张望》等几组大型作品主要以大猩猩为原型,借用这一与人类基因上相似度最高的生物来作为艺术表达的象征符号。透过这前人类时期的原始形象构建起的是一种超越人类语言和种属存在时间范畴,以“它者”为参照系的镜像功能,对于一个观者来说,作品所呈现的既是一面镜子,同时也是一种超时空的镜像,镜子外是现实的世界和由想象、象征、他者目光和面容所编制起来的“自我”,而镜子里是作品所组织起来的既虚拟又超越的前人类、前语言时期的“非我”之象。透过这面镜子中的“非我”之象来反观当下这个被解构与消融了主体性存在的“自我”,以及由这个“伪自我”与他者的关系所交织出的这个虚幻的世界关系,跳出人自身的主体性和在场性,通过把大猩猩作为一种镜像矗立在对于自我存在确信无疑的人面前,从而把人带离出作为人的主体困境,而以一种比时间和永恒都要深刻的缺席的它者视角来审视人的问题,或许能够更加客观,也更具表现力的拓展艺术的可能性与人的边界的可塑性。
在群雕作品《盛宴》中,被人类社会所生成的动物——猪、牛、羊、老鼠、大猩猩——的社会功能、属性或角色在此被转换,由被人类驯养、利用、屠宰的角色转换为一场拟人化的饕餮盛宴的主角,而人类婴儿成为了这场盛宴中被蚕食的对象。这样颠倒角色的场景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会引发观者内心的震动,让人的同理心与悲悯心得到最大化的激发。 动物的出场把人类从社会的、文化的、历史的情境中拽出来,从而让人得以跳出人类对于世界、自身以及想象与期待的当局者困境,以一个虚构的非人之镜来矫正人类在自身创造的文明中所迷失的方向,去重新探求人存在的真实与差异,不再局限于对一时一地的问题和现象的反思,而是跨时空、跨文明的对人类属性的再思考、再发现,从而反思人类的文明之下所掩盖的人性的贪婪与残忍,以及文明叙事背后不文明事实的真相,反观所谓的文明也只是以人类为中心的定义和狭隘视野下的文明规范,缺乏把自然万物纳入到生存共同体内的更广泛的包容性视域和共情能力,以及欠缺对于文明之审视更加深刻的反思与严苛的标准。
《盛宴》局部
梁圣淇 《盛宴》 雕塑 铸铜 500×500×500cm 2012年
《我的皮囊 、我的灵魂》是梁圣淇在遭受了内心的煎熬与迷惘,外部的非难与坎坷后,通过这件行为装置作品对自己进行的一场灵魂叩问与追击。在主要以硅胶为主的几样化学物质涂满身体之后,本预计两个小时的行为实施过程,因为协助者的操作失误而导致硅胶模在限定时间内难以从身体上剥离下来,最终经历十多个小时才得以剥离。这艰难的撕扯剥离过程,极其漫长又痛苦,对梁圣淇来说恰如化蛹成蝶的蜕变之惊艳与神奇,仿佛在褪去厚重的外壳的痛苦中重获生命的新生,把“自我”这个虚假的面具从此在的状态中剥离,返回到那个没有被想象与象征所污染和分裂的本真状态中,在本我与自我的相互决斗中获得涅槃后的纯净,返回到原初的完满与整一。
梁圣淇在生命的迷惘中遭遇了宗教信仰,从对藏传佛教的体认和参悟中,喇嘛教的教义与仪轨给与了他某种灵性的启示与意志力的强固。生活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战争,而最强大的那个对手永远是自己,唯有认知到“自我”才是走向完善与超越之路上那个时时都在阻碍的无形障碍,才会在自我克服与挑战的艰难中成为自己人生的主宰。梁圣淇的这件艺术作品,正是他的心路历程的折射,是他生命成长与蜕变所留下的证据。唯有通过揭去一张象征性“人皮”的生命体验,才能在自身的苦难中接近人性的光辉,从而通达对人类这个种属在历史境遇中所遭受的普遍性困境的体认,实现个体对于他的种属的历史的超越以及自身灵魂的升华。在从昏迷中醒来后,最终把蜕下来的这具皮囊与行为结束后昏迷时所睡的那张床一并做成了装置,床板被一块块的悬挂在皮囊的两边,上面刻着具有超度寓意的藏族经文。
《我的灵魂,我的皮囊》 行为实施过程影像资料
《我的灵魂,我的皮囊》 作品实施过程影像资料
梁圣淇 《我的灵魂,我的皮囊》 行为装置 硅胶 450×300×70cm 2008年
在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中,不同肤色、种族、性别、文化之间依然有着观念上的歧视与鄙视,现实中种种制度性和经济上的压迫、剥削的事实依然普遍。个体之间,以及群体之间的差异恰恰是人类自身的丰富性所在,也正因为有了这些差异的存在,这个世界才会有更多可观、可爱、可感的新奇事物值得我们去发现和向往。差异无法忽视,差异带来的冲突也层出不穷,而如何把由差异所带来的社会撕裂与人际紧张转变为相互吸引的动力,变为对美的欣赏和爱的能力,是艺术家们需要去面对的艺术课题。而从梁圣琪的这件剥去自己“皮相”的作品中可以得到启发,克服由观念和外在差异所造成的差别心,以爱、同理心和共情为桥梁去抵达彼此的灵魂,消除这世界太多不必要的纷争,或许也是梁圣琪在做这件作品时没有被自己所察觉的潜藏意识。
《我的皮囊 、我的灵魂》作品实施结束后,由于化学物质长时间的停留并侵入皮下组织而导致梁圣淇高烧昏迷数日,昏睡之中,在梁圣淇无意识深处持续浮现出一只不断摇摆着脑袋的乌鸦划过满是迷雾的大脑天际线的画面。待其康复后,作品《预言者》应运而生,三只粘连在一起的乌鸦共有一双爪,危矗在一个圆锥体的顶端。乌鸦在很多文化中都是代表着不祥,是象征灾难的预兆与符号,一个尖端向上的锥体承载着这个不洁的象征物,好像是人类社会从来不被欢迎的唱着哀歌的预言者,这世界没有他的立锥之地。一个放大了的圆锥,跟现代国家保持核武威慑力,深埋于地下发射井中,时刻都可能会刺破苍穹在敌人头顶降临,把所有人类文明毁于一旦的核导弹无异。而当下的人类境况,又何尝不是把自己置身于这危险游戏的尖端跳着随时可能会跌落的舞蹈的那只乌鸦?
梁圣淇 《预言者》 装置 乌鸦标本、木头 240×40×40cm 2008年
《十字路口的张望》把十字架上的耶稣置换成一具裸体的大猩猩,一个代表着人类伟大自我牺牲和救赎精神的形象退场,而一具只有肉身没有灵魂的动物躯体替代了人类所构建出来的崇高与伟大。然而,十字架上的猩猩并不是一个被审判的对象,而是以一个艺术所塑造的符号替换下被人类精神所塑造的对于超越性彼岸的想象的象征形象,一个不再是甘愿代人类受过以求来拯救人类的伟大存在。一个移除了宗教为最高权威而把人类自身神话的现代时期,代表上帝的基督已经走下神坛,人类自身正在成为自己的神,但事实呢?后现代的思想家们已把曾经高高在上的主体性所消解,没有了确定的主体,没有了形而上的逻各斯,也没有了崇高与伟大,人解构了自身,看穿了自己试图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的把戏。那个十字架上的猩猩仿佛映射了当下时代人的自身形象,一个不合时宜的自我神化的迷失者。(此处没有褒贬之意,只是一种对于人的时代画像的客观描绘。)
梁圣淇 《十字路口的张望》 雕塑 铸铜 300×200×70cm 2011年
梁圣淇经由这些动物媒介所构建的镜像世界,把视线推向遥远的人类社会之前的时间节点来观照当下人类的境况,借用的是非人的动物,但要关怀的是人类,描绘的是历史,指向的却是当下。从而,他的作品之中产生一种能够撼动心灵,并使心灵摆脱一切表象而深入到真相与实质中一探究竟的力量,这份力量未被固化,而是流变的,鲜活的,涌动的。以此镜像来映射和关照人与自身的关系,以及人作为一个存在者与他所存在的文化时空和历史处境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连接状态。所以,梁圣淇不是在制造一件件单独的具有物象的作品,而是通过这每一件作品为支点,以精神为血肉所构筑的一个以异象为特征的异质性的空间来,在这个空间中是属于他的那个与现实世界迥异的保有人性光辉和神性莅临的世界。从而构成与现实世界所并行的、超越的、能够对当下世界具有修复抚慰性质的,必要时可以从现实世界得以逃逸的一个镜像异时空。
梁圣淇 《智者》雕塑 玻璃钢烤漆 340x120x120cm 2022年
梁圣淇有着艺术家所特有的敏锐的感知力,更重要的是坚守着作为人的真诚,唯有真诚对待自我生命,才能捕捉住迎着生活而来的迷惘、悲伤、怀疑、和来自生命内部的虚无、痛苦等等感觉,并把这感知与外部世界的问题对接,最终成为艺术创造的冲动与素材,也成为艺术所表现的形式与对象。抛开每个时代都会有的投机者、愚昧者与苟且者以艺术之名进行的权钱交易外,艺术实为真诚与勇敢者在生命中进行的一场冒险游戏,当代艺术一定是一群生在当下这个时代,又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不合时宜的人在艺术层面的精神投射。从而可以说,看了梁圣淇的作品,也即能够刻画出他的精神面向来。
邵其兵 2021年 2 月 18 日 北京宋庄
梁圣淇
• 1983年 生于山东 现工作在北京
• 2008 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雕塑系。
• 202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系
• 2007年 和悦瓷鸣--上海当代陶瓷艺术家提名展
• 2008年 第一届小洲艺术节
• 2008年 深圳艺术博览会
• 2008年 澳门/小洲生活艺术展
• 2009年 广东美术馆 ——“无限接近前方”以“死亡”为题的当代艺术展
• 2011年 L 113゜& L 23゜ 当代艺术联展
• 2014年 广东青年美术展---获优秀作品奖
• 2015年 第二届中国当代佛教艺术展入围奖
• 2017年 北京中国后代艺术展-----《眼泪》
• 2018年 广州第七届大艺博展 ,作品《思想者》被收藏
• 2019年 北京1023空间首展 “维度位移”
• 2022年 此时·此物·此景 —- 实验艺术研展 北京 悦·美术馆
• 2022年“非遗·未来”炎黄艺术馆
• 2022年 新青年——第四届学院实验艺术文献展暨第三届中国学院实验艺术教育大会 江西 景德镇·陶溪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