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当地时间5月3日上午,名为“单手拍掌"的展览在所罗门·R·古根海姆美术馆进行了媒体预展,这个囊括了五位艺术家的群展中,有来自曹斐、段建宇、林一林、黄炳和杨嘉辉的全新委任作品。展览由何鸿毅家族基金中国艺术副策展人翁笑雨与该计划的策展顾问侯瀚如共同策划。
2014年10月,古根海姆美术馆“何洪毅家族基金中国当代艺术计划"首次以展览 “汪建伟:时间寺"的拉开帷幕,而首次委任创作中,让观众看到一位着力思考“时间"及其对人类经验之影响的当代艺术家的绘画和雕塑作品。约两年后,“故事新编"作为该计划的第二回合,带来八位华人艺术家的作品,他们用各自生活经历为创作背景,来寻找和探讨“地域"之意义,尤其是此概念与历史的联系。
而此次“单手拍掌"则是作为第三回合呈现,同样是“命题作文"形式,五位接受委任的艺术家,交出了各自的答卷,从虚拟现实技术,到布面油画,媒介从新兴到传统。在这个第三回合里,着力讨论的则是我们与未来之间的变化关系——我们所面对的、不断趋于同质化的技术,将全球化过程中一个负面问题提到了台面上。
只有一种想象,这是令人沮丧的
从2013年,“何洪毅家族基金中国当代艺术计划"整个项目伊始,从汪建伟的个展中的时间,到“故事新编"群展中涉及的地缘政治,再到“单手拍掌",三个项目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的内在联系。
“我想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当你听新闻,尤其在美国,中国也算话题的中心,比如特朗普著名的三分钟讲‘China'的视频,"翁笑雨那时感到,好像大家把中国描绘成为“还没有来,但是即将到来的一个东西。"这种期待中带着恐惧感,“好像中国是未来崛起的力量,但是这个‘未来',却永远未被定义。"
所以对于中国的考量,从地理上变成了时间上的转换。对策展人而言,这是有趣的话题,这是一种冷战思维的延续,也表明,人们对未来的想象将无法避免地和政治、文化、经济产生纠缠。而对于未来的想象如此单一,这是一件令人沮丧也是存在问题的一件事。这种对于中国和未来的想象,本质上而言被一种全球化的同质化的想象所定义。“我们对科技和经济发展,只有一种唯一的想法——‘它们肯定是可以给我们带来更好未来的,'"翁笑雨这样解释,“(好像)只要你有经济发展,只要有科学技术发展,就肯定没有问题。"
“九十年代的时候,我们是拥抱全球化的,我们对未来的设想都是非常乌托邦的,"翁笑雨这样说,“将近三十年过去,全球化带来很多问题,除了贸易战争,还有一个在文化上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所有本地化的东西都没有了,变成了很同步和同质化的状态。"
不要直白和妖魔化
不要刻意异域风情
这样的想法影响到了展览艺术家的选择,并非选择刻意异域化(exotic)的东西,策展人更感兴趣的则是本土化和全球化之间复杂的关系,而这些艺术家可以去挑战这样一种单一的想象。尤其考虑到展览发生的地点——美国纽约,“这个跟美国观众有什么关系?怎么用一种不那么直白和妖魔化的方式来体验,不要‘异域风情化',"翁笑雨这样说。
曹斐的多媒体装置《Asia One》被放置在古根海姆标志性的塔楼的七楼,几乎占据了展厅的一半。作品是一部科幻式的影片,审视着在中国一些最先进的仓储和配送设施中由自动化和机器人技术所引发的全新现实与潜在危机。2006年,曹斐在创作《谁的乌托邦》的作品拍灯饰制造厂时,就想到去做一个工厂创作的续集。因为对自动化、无人仓和线上购物感兴趣,作品最后得以在京东拍摄完成,呈现了中国最为先进的自动化工业设施,包括了位于江苏昆山市的世界首个全自动无人配送中心。影片中的“不久的将来",工厂变为废墟,仅仅只有两个人与机器、物件进行互动。
受到法国哲学家让·鲍德里亚的启发:在现代化进程中被破坏的东西不是人性本身,而是人性中内在的兽性,段建宇为此次展览全新系列的绘画《春江花月夜》一如既往关注所谓被社会边缘化的人群,或者被社会形容为“没有生产力的人群",尝试挖掘她在日常生活的边缘人物身上发现的动物性和。这些人在全球化的进程中,一方面会是被淘汰的,而另一方面,他们的存在特别独特,他的绘画中会寻找特别的美学经验,并非来自我们熟悉的同质化的美学经验,而是在中国乡村美学经验,和全球化美学经验摩擦的过程中,形成一些独特的东西。在作品中,人和动植物之间的分界是流动的:乞丐在花圃和阴影中漫步,拟人的胡萝卜出现在画面中,也以雕塑形式出现在展场。作品标题来自于当代诗人张若虚的诗,后常常被借用来指代本真的中国文化,然而在这里艺术家反而借标题暗示了体制中对于文化与身份的包装、流通、消费和回收。
林一林构建了一个虚拟现实场景来模拟一位职业篮球运动员,作品尝试通过科技让观众进入他者的体验之中。作品《单子》中充满幽默的奇思妙想,用VR技术模拟了几个简单的篮球动作,但是观众参与的角色并非篮球员(球员原型参照美籍华裔NBA球星林书豪。),而是篮球本身。如果我们视角变换,是否外部现实也会纷纷瓦解?
黄炳的作品涉及香港非常本地化的问题,这位并非艺术科班出生的艺术家,作品关注日常生活。《亲,需要服务吗》是黄炳创作的多媒体装置,其中心作品是一个色彩艳丽、栩栩如生的动画,探讨老龄化的群体与加速的数字经济之间的紧张关系。作品的来源颇为有趣,他偶然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人把录像带丢到路边的垃圾回收桶中。他很好奇上前打开之后,发现是日本成人片。这由此构成了故事的主线,影片中的幽默和荒诞则颠覆了我们社会准则。
在2017年威尼斯双年展香港馆的代表艺术家杨嘉辉的作品依然有声音的元素,“表面看起来很温柔,其实有很强的政治隐喻,"翁笑雨评价。在作品《Possible Music #1 (feat. NESS & Shane Aspergren)》中将想象中的乐器和它们用数字演算生成的音色一同构建了一个声音与雕塑的环境,反思我们对仪式和真实性的迷恋。
大家好像都在单手拍掌,而非击掌
技术理论家许煜的新书《论中国的技术问题》启发了展览构想,并成为其重要的理论基础。翁笑雨说,当初发现这本书之时,非常激动,表面上这本书讲技术,实则在讲哲学:“最终探讨的问题是地方和全球化这样一种关系,只是从科技这样一个入口来讲这样一种问题。如果我们人类文明和人性有好的发展,那就不是用一种视角来想象未来。我们要回溯至不同地域的、在进入现代之前的文明,世界在被欧洲文化统治以前的是什么样的。"
展览的题目“单手拍掌"(英文为One Hand Clapping),亦是策展人感兴趣的一种形象。这原本出自日本禅宗公案(禅修中用于挑战理性思维限制的谜题)——“吾人知悉二掌相击之声,然则独手拍之音又何若?"后来传到西方,当时垮掉一代的作家对新时代很感兴趣,翻译了许多公案,并做了实践。作家杰罗姆·大卫·塞林格把这个翻译变得很流行,接下来许多地方就开始借用此题目,后来也成为了中国香港歌手林子祥的同名专辑和单曲,再到一部澳大利亚电影,还有一个英国乐队名称。这样一个题目,绕过中国(公案最初起源于中国唐末时期,兴盛于五代和两宋),绕过了日本,从西方回到了东方,在不同文化语境中不断被翻译和挪用,不断在一个全球化世界中被重述。
文化的误读、编造和传播,便是这个展览题目中很重要的一层隐喻。“我们在美国介绍中国艺术家肯定也会有文化误读,肯定会有误解,不过这也是全球文化变得丰富的原因之一,"翁笑雨认为追求纯粹起源和真实是不可能的,也是假的,还巩固了西方的文化霸权,“会让他们觉得我们才是权威,我们才是真理。"
另外的层面则回到艺术上,很多艺术家其实也做着孤掌难鸣的事情,很努力地想要发声,挑衅传统想法或权利结构。“有时你觉得他们很孤独,对抗整个世界。这是艺术最最重要的地方,挑衅和提出问题。不然艺术就变成流行了。你真的需要质疑和提问,你不能被社会大流给带走。那样我们就不需要艺术了。"
策展人也问过艺术家们,如何去理解单手拍掌。段建宇这样说,表面上我们如此全球化,我们24小时沟通无障碍,我们可以看到西方的电影,国外也有着中国文化,但好像总是存在着鸡同鸭讲,仿佛总在错位频道上,“大家在单手拍掌,而非击掌,这个画面很有趣。"
展览的同名画册中,不仅收录翁笑雨和侯瀚如关于展览脉络及委任作品的文章。作为展览的有机组成部分,画册中除了每位参展艺术家创作过程的文字和图像,亦有一篇来自哲学家许煜关于技术与文化的理论文章;以及来自乌青、张羞的废话体诗歌以近乎“无赖"的方式进行着对主流的抵抗,生前写过几百首诗歌的打工诗人许立志的诗歌(他曾工作于深圳富士康科技集团工厂,那里为国际大品牌如苹果和索尼进行产品组装)与曹斐作品中的身体与工厂之间产生着微妙的联系。除此之外,香港诗人黃裕邦全新创作了一组诗歌,诗歌中想象了一个2052年的香港。
“单手拍掌"将在纽约第五大道1071号所罗门·R·古根海姆美术馆展出至2018年10月21日。
文:Cathy F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