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中的理想世界?xml:namespace>
——解读赵修的绘画
赵子龙
赵修的游园清梦系列水墨作品,以清澈、朴素、恬淡的笔墨营造出一系列古代中国园林场景。枯木、怪石、亭台这些象征古代文人生活观的经典视觉符号比较集中地出现在画面中,使得他的绘画散发出浓郁的古典气息,同时又谦逊、温和,冷静、有分寸,如同面对一个彬彬有礼的君子,仅此一点,已经很难得。在今天的政治经济背景下,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情结被权力迅速加温,一切以传统视觉符号出现的作品都会被迫不及待地上架。赵修的绘画中所流露出的古典气质,在这样的阅读环境里很容易被简单匆忙地确认,从而恰恰遮蔽、掩盖了真正微妙之处。在我看来,赵修的水墨并非是那种在当代搬弄古典思想的空洞和无聊,而是有着更重要的指向和意图。
如果我们愿意抛去那些传统视觉符号的固有观念,仔细琢磨赵修的这批水墨,很快就会感觉到,赵修对这些视觉符号进行了“洗练”。假山石中几乎见不到传统绘画中常用的皴法;看似界画的亭台楼榭,也并不按照传统界画的要求进行精密细致的描写;树木花草更是随意搭配,既不拘泥于工笔、写意的纠结,也不受限于用线规则;水纹更是去掉了烟波浩渺的玄虚,被描绘得生动、可爱。江南古典园林,被他以简化的方式描绘出一种近乎儿童般的天然视觉乐趣。
从中,我看到了赵修对文化的态度:天然的人性,远高于文化的规矩;而只有尝遍生活百味、人间冷暖,才能有这种体会。
赵修对那些烂熟的传统文化符号进行洗练,正是暗示着他的这种态度。他与我所见的许多痴迷经典的人不同,他画的是古典视觉,但却不极端、狂热地复古,他只是试图从这些符号中提取出那种能够让古人幸福、愉悦的乐趣;从本质上,他的思想,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方式,仍然是当代人的思维——这种冷静在传统水墨界稀有,并且至关重要。
有些人依靠新的知识来摆脱经典思想的桎梏——这衍生出中西文化长达百年的比较和争论;而有些人却用肉身的体验去反思和修正它。显然,赵修属于后者。在我第一次看到赵修的绘画时,我曾经产生过一种错位感——农民的出身与文人雅士的绘画气质怎么会真实地呈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赵修是那种朴实无华、性情平稳的山东人,生于八零年代的农村。在成为艺术家之前的少年时代,他下地务农、经受贫穷,他的生活方式与中国今天最普通的农民没有任何区别。按理说,只有那些自幼耳濡目染琴棋书画的书香世家才会对中国古典思想情有独钟,而从贫穷、落后的齐鲁农村中生长出来的赵修,理应对现实更为敏感才对,究竟是什么让他认可了这种源自贵族的文人气质?
我觉得,赵修眼里的传统思想体系,并非是一个权力体系,而是一种观察世界、建构世界的方式——从这个意义上,从一开始,赵修就没把“传统”当成敌人,因此也没有要打倒的假想敌。自然,他既不会去自视为传统的卫道士,以庄严肃穆的古典伦理来教化当代人;也不会走向反传统的极端。他要解决的并不是水墨、传统的问题,而是借助水墨解决自己的问题: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建构理想的世界秩序。
这话看似空洞,但对于赵修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需要,这与赵修的生活经历有关。赵修弟兄二人都生长在农村,生活的窘迫、父亲生病所带来的压抑和恐惧,成为他对这现实世界最初的印象。在此后的时间里,这种印象不断暗示、影响着他的生活:读书期间的落魄,走入社会后的失望,物质生活的压力等等。他需要一种力量,另外一个完美而理想的世界来均衡、抗衡长久以来形成习惯的自卑——最好的方式就是自己建立一个充满自尊的世界,然后让它慢慢与现实世界对接。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想通过画面表达我所向往的田园世界,静谧,诗意,纯净,阳光,对这种意境的追求就像是偶遇一见钟情的女子”。所以,赵修之所以钟爱水墨,其缘由绝非是崇尚水墨中那种高高在上的知识权力和等级优越感,也不是偏爱刻板僵硬的道德伦理,而是看中了中国经典绘画中隐藏的人生观念与自然意识——只不过这些精神能量被后世权力化。这种将“士人”视作“贵族”的观念,恰恰很容易体现在那些出身文化世家的人身上,我们常常会从他们讲述祖先的语气中看出他们的优越感。赵修言辞之间显然没有这种优越感,农村生活的经历赋予了他质朴、宽厚、真实的观察视角,他对土地、对人性、对中国经典文化的基础农耕文明有着最直接的体会,这种体会使得他可以从根本上理解中国传统的价值。所以在他的绘画中,他简化了笔墨,洗去了其中隐含的卖弄,权力,骄傲和虚妄,努力让笔墨重返精神源头:自然、豁达、简单、乐观的自由状态。
我所欣赏的,正是他的态度。我们的民族性格让我们常常在文化的狂热中失去判断力和自我,而避免文化虚妄的方法无非一是理性,二是朴实。赵修绘画用的是笔墨,而心里却不曾忘记自己土生土长的生命起点,通过与土地的接触获得了与前人类似的生活体验,从而更真切地理解什么是中国的传统。正因为如此,他不偏不倚,对现代并不极端排斥,对古代也不盲目推崇。他并没有悲观地宣告人类的理想世界已经随着田园时代而永远逝去,而是暗示理想世界还没有到来,而是在未来某个触手可及的地方,甚至并不遥远。在赵修这一类人身上,我看到另一条不常提及但却极端重要的中国传统脉络——乡间传统。曾经有个时代,这个民族有过拿起锄头干活,拿起毛笔写诗的耕读文明,在这个体系里,文化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指导着他们的待人接物,言谈举止。赵修的绘画思想,不是回到古代的乌托邦,而是指向一个当代的理想世界。他描绘的那些质朴清新的园林一角,或许正是那个理想世界的一角,在那个世界里,所谓的“传统”不再为封建权力代言,也不俯视平民百姓,而是真正变成人们的日常修养。